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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銀杏生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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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三界,無他不可去處。◎

請神不是一般陣法,秘術收於書閣,幾萬年間無人知曉它要怎麽用。

行雲州出了這麽大的事,五宮長老也不是沒想過請神的方式,他們按照古冊所書,以清香上浮,也給蒼穹傳過許多回消息,只是蒼穹並無回音。

整片行雲州都是當年蒼穹以結界化出的曦地聖址,所有從行雲州出去的人都被曦地凡人尊稱一聲仙使,可他們畢竟不是仙,無法與高高在上的真神取得直接聯系。

“這幾年來行雲州清香上浮,傳訊多次也無效果,倒不如重啟秘術,請神入凡,問天峰的情況日益惡化,不可再拖了。”

謝靈峙離開行雲州幾年,一回來便在漓心宮最高處看見了遠處暗紅色的山峰,他年幼記憶中的問天峰早已變了模樣,像是一塊隨時都會吞噬生靈的怪物,這是明擺著的危機,不能耽擱。

清香上浮,是給蒼穹遞信,信件未必次次都能傳達蒼穹神仙手裏,但請神之術便是設陣將蒼穹上的神仙拉入凡間,總要讓他們親眼看一看如今行雲州的境遇,才能共想方法解決後患。

謝靈峙眼也不眨地盯著岑碧青,行雲州所有術法書籍、書閣學習都在漓心宮,二十年前行雲州也出過一次禍端的,當時有人站出來了,這次……也需要人站出來。

岑碧青看穿了謝靈峙的眼神,這孩子是在她跟前長大的,她也知道他的膽識。

“請神……便是有此秘術,又有誰能設陣請得神來?”典長老最是急躁,卻也沒否定謝靈峙的話。

一片沈默中,青梧宮的明佑長老站了出來:“我來吧。”

設陣請神不成功便容易遭到反噬,若自身不強,受不住反噬便會有性命之憂,岑碧青在明佑開口後張了張嘴,有些話卡在喉嚨裏卻不知要不要說。

明佑是如今行雲州五宮長老中最年輕有為的,若非如此,他年紀輕輕也不會坐上長老之位,更不會讓千年前的青梧宮宣長老甘心成為他的鬼使。

請神一事便這般落定下來,他們還需研究秘術,計算時日,爭取一舉成功。

會議散去,明佑正欲離開,卻被身後岑碧青叫住。

月冷星稀,薄雲如霧,金橋宮外宮燈長明,橋梁與其他幾宮懸空相連,橋上點亮燈火,行雲州便是入夜也似銀河墜落,星星點點熒光灑在遠處山川田野之中,可那座問天峰,已是一片赤紅。

岑碧青與明佑走在去漓心宮的懸橋上,二人身後幾名各自的弟子遠遠跟著,並未聽到他們的談話。

岑碧青沈默一路,似乎在為自己要說的話感到為難,可事關行雲州,她也不能藏私。

“明佑長老對請神秘術可了解?”岑碧青終於開口。

雖說秘術在漓心宮的書閣中收著,可五宮長老都有查看的權利,她不知這些年明佑有無去看過秘術。

明佑搖頭後,岑碧青才嘆了口氣:“其實十七年前,有人用過這秘術。”

明佑一怔,立刻想到了一個人——那個進入通往鬼域縫隙後便再也沒有機會回來,甚至連屍身都找不到的奚山。

奚山是岑碧青的丈夫,也是奚茴的父親。

二十年前問天峰下通往鬼域的縫隙也出過問題,當時四十二碑出現了裂痕,無數鬼氣從縫隙裏奔湧而出。他們設法幾年也不曾解決,還是岑山說有神仙托夢,找到了解決之法,這才深夜深入險境,最後解了行雲州的危機,卻也犧牲了自己。

回想過往,岑碧青素日冷清的臉上難掩悲傷,她與奚山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即便奚山已經死了十幾年她也不曾忘記過對方一刻,提起奚山,岑碧青總會忍不住捏緊拳頭,直至掌心刺痛才能找回片刻清明。

“其實當年……沒有神仙入夢。”

明佑驚了瞬,他沒開口,等岑碧青說下去。

二十年前明佑還年幼,才十歲出頭的年齡,跟在當時青梧宮的長老身後學習,自然也看到了那次災難,持續三年無法後,他見證了奚山的犧牲。當時所有人都看見一束天光落在問天峰下,天光滅後,岑碧青從鬼域縫隙裏走出,生下了奚茴,可奚山再也回不來了。

關於過去,岑碧青沒與任何人說,如今明佑要走上奚山同樣的路,她便要將其中利弊告知,以免不必要的犧牲。

當年沒有神仙入奚山的夢境,是他反覆觀看了請神秘術後相信蒼穹神仙不會棄行雲州於不顧,準備以身試險。可那秘術畢竟幾萬年來無人用過,當時岑碧青身懷六甲,奚山不想讓她擔心才會說出這句謊話,只是岑碧青還是不顧阻攔,跟著他入了鬼域縫隙。

在那如一線天的鬼域縫隙裏,奚山說出實情,他以自身設陣,請神入凡,當時鬼域中天光乍起,刺得人眼前一片白光,疼得根本睜不開眼。

無數氣勁蕩開了鬼氣,陰氣散盡後奚山也油盡燈枯,那次有沒有請來神仙岑碧青不得所知,她只知道封印重新加固,四十二碑上的裂縫得到修補,而奚山奄奄一息躺在一片冰寒刺骨的水泊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癡癡地看向岑碧青,似有千言萬語,岑碧青哭著朝他跑過去,想著至少帶回他的屍身,可當時封印將落,若她再不離開便也會被鎖入封印之中,奚山便只能用盡最後力氣推走了岑碧青。

便是那一推,岑碧青動了胎氣,剛出封印還沒走出四十二碑,便提前生下了奚茴。

請神秘術,是有性命之憂的。

明佑聽完故事,二人正好也走到了漓心宮前。

他沈默了一會兒,還是對岑碧青頷首道謝:“多謝岑長老告知這些,佑既做好請神決定,便已經想到最壞的結果,奚山前輩是行雲州的英雄,若能護得行雲州,佑便是犧牲,也是值得的。”

岑碧青見他執意如此,點頭道:“這些年我也一直在研究請神秘術,若無神光降落,那便請明佑長老及時收手。”

那樣,或許還能保住他一條命。

明佑又一次道謝,便轉身離開了漓心宮。

行雲州內大張旗鼓要在問天峰下設陣請神一事,雲之墨將他們一切行徑盡收眼底,為了此次請神,他們甚至算了風水、吉時。

四十二碑處已布滿朱紋,那裏一絲絲赤色暗火纏繞,不是最佳地點,請神之陣就設在四十二碑下百層階梯的青玉臺上,五宮護法,金木水火土應地而生。

這世間,水生萬物,故而主護法為漓心宮的岑碧青,青梧宮的明佑站在中間,以青梧宮三殿之長護住他的後方。

請神時間,安排在了夏至。

說起來,奚茴被關入淩風渡也是在盛夏天裏。

雲之墨站在問天峰頂,過長的衣袍掃過赤紅的地面,滿地爬了蜿蜒深深的朱紋,凹陷進去的朱紋縫隙中像是有火焰巖漿流動,在他每走一步,便躁動不安地迸出了幾點火光。

他慢慢走到渡厄崖旁,看著雲層中斑斕的彩光,深嗅一口渡厄崖獨有的凜冽冷風,一股沁涼從鼻腔蔓延全身,不過很快便被束縛在他身上的火給燃盡了。他的袖擺衣袂無形的鎖鏈連接問天峰下的封印,可那封印上斑駁裂痕早已經不住風吹草動,很快,不單行雲州困不住他,便是整個曦地……不,整個三界,無他不可去處。

只是不知請神秘術之後,行雲州大禍將至之時,是否還會有人記得被關在淩風渡已經幽禁十年的奚茴。

請神?

雲之墨微微擡眸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如今便是蒼穹之上神明降世,又能耐他何?

立夏那日,行雲州中一派靜謐,任誰也不敢在這般重要的日子裏出聲,就怕自己一絲對未測的猜忌脫口而出,便成了失敗的預言與詛咒。

青玉臺上連一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見,行雲州的三千弟子順著臺階排列往下,人影擠滿了問天峰下。赤紅的問天峰查不到半絲生氣,便是陽光明媚,所算時辰也等得太陽背在問天峰的另一側,青玉臺處被問天峰的陰影籠罩,夏季裏從此處吹過的風也是冰冷的。

請神儀式下,行雲州偏遠山川裏的村落,哪怕是才幾歲的孩童都滿面希翼,無數目光期待能在行雲州那座暗紅色的山峰之上,看見一束天光墜落,神靈降臨。

他們都知道行雲州是被蒼穹神明選中的曦地聖址,可到底從無人見過真正的神明,哪怕他們絕大部分人的家中都有當年為了曦地犧牲自我化作封鎖鬼域結界墻的靈璧神君像,可那石像上的人也是沒有五官面容的。

請神陣起時,五宮護法,金木水火土五種不同的陣法發出流光溢彩,於長老身下的陣地往外圍擴散,幾股力量卷起狂風,狂風肆虐之下,唯有風眼處的人淡定地合上了雙眼。

明佑盡力讓自己去感受上天的指引,他口中吐出請神的咒語,雙手比出虔誠的結印,將那結印慢慢推向心口處。以自身為神明法力的容器,而五宮長老的法陣,便是為了護住他的性命而成。

雲之墨就站在問天峰頂,他的視力很好,能看見青玉臺上的一切變化,自然也能感受到這股請神秘術的威力。

的確有一股力量直往蒼穹而去,這是行雲州人血脈裏與神明相連的羈絆,他們被蒼穹選中,便必然受蒼穹庇佑。

雲之墨不禁也將目光落在明晃晃的天空上,立夏午後的陽光有些奪目,一層層光圈破開薄雲,灑落行雲州的每一寸土地,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很溫暖。

是他幾萬年來在封印中不曾感受過的溫度。

不,也不是……他也曾感受過熨人的炙熱,兩回,一次是他在鬼域中睜眼,一次……是十年前魂魄離開封印擁抱住奚茴時。

太陽突然在某一瞬出現了裂口,巨大的光從中墜落,蒼穹之上的神明感受到行雲州的召喚,便有一道神力降臨於明佑的身上,那道神力的主人,借著明佑的眼,看見了如今的問天峰。

只是一剎,凡人雙眸無法承載神之凝視,可那赤紅色的封印山峰已經搖搖欲墜,明佑的心口劇烈地跳動了幾回,突然嘔出一口血。

霎時間天光盡失,烏雲遮日,滾滾黑氣從渡厄崖朝上湧來。

那股鬼氣像是要將行雲州覆滅,方才還晴空萬裏,立時雷霆霹靂,黑雲密布下的青玉臺,眾人大喊一聲明佑長老,便見明佑的身體如一頁薄紙,輕飄飄地倒下了。

那束強光,與岑碧青當年在問天峰通往鬼域縫隙裏所見一樣,而明佑卻不像當年無人護陣的奚山,他的魂魄沒散,他還能活著。

五宮弟子圍在了明佑身側,議論紛紛,他們也不知請神秘術是否成功,更擔憂明佑的生死。

明佑還能喘氣,他捂著心口,滿目恐懼地盯著問天峰的方向,幾度張口也吐不出聲音,情急之下含著血說出沙啞的半句話:“封印……沒了。”

此話才落,岑碧青便有所感地轉身看向赤紅的問天峰,那布滿山峰的暗紅色一寸寸褪去,於四十二碑下通往鬼域的縫隙裏出來,又匯聚於問天峰頂渡厄崖上。

滿山林木一息枯死,常年被陣法仙力環繞的問天峰化作一座死山,仙雲散盡,詭異地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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